《籃球少年王》：努力的意義

By 喬靖夫, 06 十二月, 2022

《籃球少年王》：努力的意義

日本集英社漫畫雜誌《少年JUMP》的連載作品，據說編輯部有著名的創作三大方針：「友情、努力、勝利」—也就是說，努力過後，必會勝利。然而來自講談社的漫畫《籃球少年王》，主題卻偏偏挑戰這個觀點：憑甚麽認為主角努力後就一定要得到勝利？對手也是同樣地努力啊；而且努力的意義，就只在於勝利嗎？作者日向武史，就是從這麼獨特的觀點出發，創作出這部累計發行二千四百萬本、並在2019年改編成動畫劇集的傳奇作品。

同仰望天空

深入介紹之前我先得講明：《籃球少年王》的動畫版製作其實並不算很理想，比賽場面的表現力更強差人意。但如果把動畫視為走進這作品世界的門戶，我還是很推薦去看，一旦喜歡上它，回報將十分的大——在我心目中，《籃》絕對是一部足以跟運動經典《男兒當入樽》（Slam Dunk）比肩的作品。

《籃球少年王》這個有點泛泛的中文譯名，當初是台灣出版商改的，大概為了吸引主流讀者群，其實跟故事主題不太搭調。日本原書名叫《鴨子的天空》（あひるの空），借用了童話《醜小鴨》的典故，比喻一群不受期待、被斷定永遠飛不起來的年輕人，仰望天空，生起要飛翔的夢想。

故事發生於九頭龍高校，坊間簡稱它「Kuzu高」，諧音意思是「人渣高校」，是學業和運動都非常平凡的三流高中。剛入學的第一男主角車谷空，是個身高不夠150公分的三分球射手，這種吃虧身材令他的籃球路註定崎嶇難行，他卻是一往無前地熱愛這個運動。在籃球部裡，車谷遇上二年級的「惡人兄弟」花園千秋和百春，他們原本在初中也打籃球，各具特殊天賦，但因為發展不如意半途而廢，上了高中後變成漫無目標的不良少年，被車谷這新來的小個子打動，心裡重新燃起籃球火。其他陸續加入球隊的要角，包括「阿鳶」夏目健二（惹事頻繁的問題少年，本來獲籃球強校招手，因與家人不睦被送到別縣獨居，因而進了九頭高）及中鋒茂吉要（兼具兩米多身高和細膩技巧，卻先天缺乏運動員體質，初中時受不住眾人期待繼而失望的壓力，曾經放棄籃球），加上熱愛籃球但沒法打球、轉而鑽研戰術與訓練的經理人七尾奈緒，及幾個被感染而愛上籃球的門外漢，這些各有缺失的年輕人就構成了九頭高籃球部。這樣的學校，這樣的球隊，卻有著要挑戰嚴苛的學界籃球、打入全國大賽的目標，在很多旁人眼中，是癡人說夢。

這樣的設定，是典型underdog熱血奮鬥格局，作者其實可以簡單套上主流橋段，寫球隊一結成就怎樣神奇爆發，靠驚人天分加上苦練，過關斬將奪得勝利等等；但日向武史偏偏選擇了一條不平凡的路線，從貼近現實的方向出發，描寫九頭高不斷接連落敗受挫（有讀者戲稱這套作品應該叫《輸球少年王》），甚至犯下大錯，導致籃球部被校方廢除……這並非要營造悲情，而是透過他筆下人物讓我們真切感受到，只有失去和懊悔時，才知道先前擁有的東西是多麼珍貴；痛苦落敗之後，才知道鍛煉的艱辛相比之下不算得甚麽。

這麼說好像《籃》是個很沉重的故事，其實不然，裡面還有輕鬆搞笑、校園生活、青春情愫、親情以至師生關係的細緻描寫，也花了不少篇幅來講述感覺不一樣的女子籃球，整體很平衡，人物也充滿個性和趣味，他們的歷程既有苦澀，也有愉快，就像每個平凡年輕人的生活一樣。

落敗的價值

相比其他籃球動漫作品，《籃》用在描述各支對手球隊的劇情分量，多得有點不成比例，甚至可以說這些其他球員，都像各自成了獨立篇章的主角。這對於以前看慣了公式運動作品的觀眾/讀者來說，也許會覺得結構太鬆散，卻是作者刻意為之。他想要表達的是：主角球隊非常努力，但其他人何嘗不努力？甚至故事裡集合著才華高超球員的強隊橫濱大榮（九頭高後來的宿敵），訓練的艱辛程度及隊內位置的激烈競爭，皆是全書之最，都仍然不是必勝之師，教練還是要絞盡腦汁謹慎領軍。日向武史想說，在高中籃球裡，能夠勝利出線的就只得少數，那麼其他落敗的人，他們堅持苦練，難道就毫無價值了嗎？日向認為絕非如此，故此他要描寫這種「看似徒勞無功的努力」，要歌頌的不是努力的結果，而是努力的意義。

從這風格路線就可知，日向武史是對理念非常堅執的創作者，據說他先前曾經兩次推掉動畫化洽談（這在日本漫畫界有點不可思議，因為動畫化對名氣和銷量帶來很大助益，一般都不會拒絕），因為對方只想把《籃》動畫變回主流熱血故事，甚至提出讓主角最後去打NBA的離譜情節，直到第三次，合作方願意忠於原著才能成事。不過有點可惜，製作動畫的公司Diomedéa，過往主要都做萌系作品，本就不擅長運動動畫，而因為是播映一連五十集的長篇，投入成本攤薄，籃球的動作就很難做得好了（特別有Production I.G製作的《黑子的籃球》珠玉在前，更被大大比下去），而他們似乎沒有找專門人士監修內容，甚至令劇中出現一些違反籃球規則的細節……不過即使畫面表現不理想，尚幸「原材料」本身很強，因為日向武史本人是真的熟悉和打過籃球的，對訓練及比賽的刻畫很內行，無論是戰術、球技、體力分配、球員心理、傷患影響等等都寫進去，說這是歷來最具實感的籃球漫畫也不為過，當中許多元素依樣搬到動畫上，喜愛籃球的觀眾還是能夠得到很多樂趣。而籃球競賽以外的文戲，由於是Diomedéa公司的強項，更是處理得好看。

動畫另一讓人驚喜的是主題歌，幾首都出自日本頂班搖滾樂隊之手，包括The Pillows、Blue Encount和Acidman，大大提高劇集的格調和情懷。這有點令人聯想到當年《男兒當入樽》的電視動畫，也出了幾首感動人心的經典歌曲。

動畫播完了第一季，其實只改編到原作第二十卷左右（漫畫目前已經有五十一卷之多），可惜由於反應不如預期，相信製作第二季的機會暫時都不大；同時日向武史因為身體出了問題，已經休刊數年，何時畫完，會否畫得完，至今仍是未知之數。《籃球少年王》這部作品目前可說陷於停頓，但我仍然十分推薦要看，它未必像許多直觀、爽快的運動作品那麼容易接受，只因它所追求的，是更深層次、更真誠的熱血和感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