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喪志英雄》|精英心簡

《喪志英雄》

「我說⋯⋯你就別再煩惱這事了。反正,正面看,這不是上天給你最好的試煉麼?」

鷙畢颿捏著咖啡杯耳。一旋,那被撕扯到杯邊的天鵝就變成匕首似的。他拿起咖啡,又是一口,放下。他眉頭一皺,似乎,他對自己這一筆不甚滿意。

「喂,我說,你聽不聽到我說話?」穆儒竇道。

穆儒竇與鷙畢颿是兒時玩伴,儒竇和畢颿在球場上相遇。但讓他們走在一起的,卻是對《火影忍者》狂熱。他們談起《火影》就可以諜諜不咻,仿佛著了魔。畢颿看《火影》,不只是看打鬥的場面。他特愛分析角色原型,思考作者想法。當時,除了儒竇,大部份人根本與他接不上線。當大家都在討論《Running Man》的金鐘國有多麼可怕時,他要不就在旁點頭,要不就若有所思。這令他的朋友常以為自己追漏了那一季:怎麼他對《Running Man》都能陷入沉思中?

「你剛又在想甚麼?」儒竇問。

「其實佐助想要全世界憎恨他,從而團結起來。這不是更現實嗎?相比之下,相信人類會突然因為這次戰爭完結願意堅守和平很幼稚。」畢颿將思緒娓娓道出。

「早說你根本沒有看《Running Man》。他們想太多了。」儒竇笑道。

畢颿漲紅了臉:「甚麼⋯⋯怎⋯⋯難道他們在說得興高采烈時走開嗎?」

幸而,這些尷尬事只有儒竇知道。儒竇,也許是最明白他的人了。

「我⋯⋯我知這次可能是最後機會了。假如今次再不能代表國家去奧運,也許就沒有下一次。」畢颿看著自己手球似的腳踝,不禁一再啖息。


「別這麼洩氣好嗎?」氣氛變得凝重。「我相信你能做到的。」儒竇拍拍畢颿的肩膀。

畢颿指著他的腳踝苦笑。

「今次去不了,那不就下次去吧!沒有甚麼大不了啊。我早就退隊了,很多人也退隊了,還不是過得好好的。」看見畢颿的眼神,儒竇甚是不自在。

「我父母快要退休了。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再等一屆。」畢颿眐著桌面一角,眉心快能把蒼蠅夾死。

「去不了就去不了。盡了力又能怎麼樣?你在這垂頭喪氣有甚麼用?當初你不是說要在這裡做第一個代表國家的華人嗎?不是說要激勵人心嗎?你現在這沮喪的樣子能激勵誰?」儒竇開始熱血沸騰。「我沒有像你一樣滿懷大志,但我也不會像你一樣怨天尤人。盡了力就無悔。我現在盡力做個平凡人,也過得很開心。我是緊張你才要叫醒你!要是不快樂那就不要做。不要在這怨這怨那的。」

「我慢慢發現,不是所有值得追求的都會帶來快樂。」畢颿平靜得讓人意外。「假如我這刻不去做,下一個挑戰者會遇到的困難都跟我一模一樣。沒有人成功過,怎會有人相信能成功?假如我這瘋子都不去做,誰人去做?」

「我倒沒見過像你般唉聲嘆氣的救世主。」儒竇不耐煩道。

畢颿拿起咖啡,一口把表面的奶泡吸進口裡。他看著燈光把泥黃色的咖啡一分為二,又頓時莞爾一笑。

「我說,你要快樂點,知道嗎?」儒竇又伸手拍拍畢颿的肩膀,在他雪白的衛衣上劃上一座暗灰的五指山。

⋯⋯

「你還蠻能忍的,這兩個月每天來這裡四小時。我可沒見別個客人像你那麼安靜。一開始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。」

畢颿從床下的窟窿擦擦自己額上的汗。「請繼續吧。我來這裡不是求舒適。」

「你這腳踝,就是我每天這樣折磨你,能好的機會也是一半半。老子不是看不起人,但假如我也治不好你,也許你就該接受命運了。」

「一半機會?我倒沒試過勝算那麼大的挑戰呢。」說罷,他眼前又是一黑。也許,痛楚在黑暗中沒有在日光中難受吧。


原文刊於《運動版圖》2021年9月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