滑板逆潮 - 陸俊彥

滑板逆潮 - 陸俊彥

滑板的本質

本地頂尖職業板仔陸俊彥(俊仔),沙田踩街出身,贏過亞沙運和全國賽第二,是本地明星級的板仔兼運動員。談及板仔的身份認同,或許近期大熱的港產電影《狂舞派3》中有句對白頗堪道出當中況味:「當一隻老虎為了證明自己是一隻老虎而走入動物園,牠還是一隻老虎嗎?」在Hip Hop的世界,總有一部份人會認為板仔就應該是純粹踩街的板仔,不應該做多餘的事,否則不夠「real」。俊仔追大型比賽成績、獲得體院資助、為潮流時裝品牌拍廣告,走入大染缸,他還是板仔嗎?俊仔認為毋須二元對立,對得起自己、知道自己追求何物最為重要,「能夠讓不懂滑板的人認識你,比賽獲獎後可以幫到這項運動,那又為何不可?」尊重(Respect),是「板仔」的基本精神。

本地頂尖職業板仔陸俊彥,沙田踩街出身,贏過亞沙運和全國賽第二,是本地明星級的板仔兼運動員

我仍是板仔

步入三十,俊仔依然叫俊仔,不叫俊哥、俊爺。沒有架子,忠於街頭,要real是板仔的性格。與俊仔在荔枝角滑板場訪問,有小朋友入到場,一聲俊仔,來一個fist bump打招呼,簡單直率,「踩板特別在踩板最勁的人都會去街場、普通滑板場玩,但你不會見到勒邦占士去打街場。即使是明星級的板仔,都會如一般人去街頭享受滑板。」傳統運動項目要求艱苦又有紀律的訓練,踩板練花式雖然都要經歷過反覆試煉,以血汗和損傷換取高難度動作,但享受過程是板仔的態度,「你夠熱愛就不會覺得辛苦,練花式我有時會形容是訓練,但大部份時間我會說『我去踩滑板』。」

加入奧運,外人看來是件重大的事,是對滑板作為極限運動的肯定,畢竟爭取獎牌是大部份人加諸於運動員上的標準,但板仔卻對此不以為然,「滑板始終不是一種運動,其他運動可能視奧運為終極目標,但滑板沒有終極目標。你今日跳到十級樓梯,之後你會想跳到二十、三十級,而跳到三十級樓梯對於圈中人而言可能威過滑板金牌。一般人可能覺得金牌好勁,因為大多數人重視『成績』。」但俊仔不會抗拒參與大型比賽,因為爭取獎牌是為本地滑板爭取資源的方式,「獲得獎牌能夠讓不懂滑板的人認識你,有更大牙力爭取興建更多板場,那我不介意去做。」可惜疫情打亂去年所有出國的計劃,難以參與計分賽,而俊仔的水平亦未趕得上其他選手,令他對出戰今年東京奧運幾乎無望。

加入奧運,外人看來是件重大的事,是對滑板作為極限運動的肯定,畢竟爭取獎牌是大部份人加諸於運動員上的標準

俊仔的滑板品牌KURV
滑板對於板仔是種消耗品,像俊仔大概一個月要換一塊,能夠得到滑板品牌的贊助幫補不少。

跌碰中成長

雖然比賽不受板仔看重,但曾經年少氣盛的俊仔也很重視比賽勝負,「第一次參與亞室運攞第四,覺得自己水平都可以,沒料到第二次比賽,一個花式都land不到,連最簡單的都做不到,對自己極度失望,比完賽席地而喊。」比賽後,俊仔反求諸己,轉念一想,對比賽有新的看法,「因為只想著贏就好大壓力,但連自己的花式都未做好,憑甚麼講贏?應該享受比賽。如果做足自己的花式都輸,是技不如人,但至少有機會與人較量。」 

十年前美國的一個品牌比賽,是另一個確立俊仔踩板態度的經歷。當時俊仔英語能力一般,令他羞於啟齒與人交流,而且比賽高手雲集,他形容自己的心態是去觀賞多過比賽,「比賽開頭我和一半人都沒有任何對話,很多時瑟縮在一角,後來去到一個適合自己水平的場地,突然間放開到自己,將自己的花式做出來,當場嚇倒沒有見過我踩板的人,然後他們主動走過來跟我說yo you skate good。原來在外國即使你的實力在他們之下,你盡了力他們會感受到,自然會respect你。」

職業板仔還是運動員?

在香港當全職運動員從來不被看好,對於職業板仔的前途更加是一大問號。「香港相比其他地方少人會欣賞板仔,在大陸、台灣你話自己是職業板仔,反應會是『嘩,咁正!』,但香港人第一句可能是『那你月入幾多?』可能你覺得你踩板叻但無人覺得你是一回事,攞到獎也不值一提。」除了有商業品牌贊助,俊仔透過精英運動員計劃的資助和教練收入等讓他生活不成問題,雖然不是賺大錢的職業,但他已經非常感恩,「當初只是喜歡玩滑板,也沒有想過要成為職業板仔。我認為要純粹做自己鍾意的事才會成功,想要追求名利反而不會做得好。」

體院和商業品牌的支持,兩者比較,俊仔認為品牌的支持較能與滑板結合,「品牌每年會安排很多旅程拍片,某程度上是個商業project,同時是種訓練,因為會和其他國家的滑板隊伍交流,大家都會進步。如果在運動的體制來看,不會視這為訓練,他們不會認同瞓到天光先起身的叫訓練。」而且品牌對成績要求不算嚴謹,不會因為輸了比賽就馬上放棄合作,「他們對我說做個板仔就可以。」至於體院的支援,有物理治療、健身室和一些資助,算是減輕經濟上的負擔,但俊仔覺得計劃制肘處處,例如資助的內容需要經過多番審批,院內階級分明的文化也有違板仔不受拘束的性格,他從來覺得自己在體院格格不入,「有次我腳傷,物理治療師著我踩板跳幾下讓他診症,我在健身室外跳個ollie,然後竟然有人話那裡不可以踩滑板。」

在香港當全職運動員從來不被看好,對於職業板仔的前途更加是一大問號

陸俊彥

踩板廿年,曾獲得2010、2013年亞洲極限錦標賽滑板冠軍、
2014年亞沙運滑板公園賽冠軍、2019年全國輪滑錦標賽街式滑板亞軍,
是首位獲體院精英獎學金資助的滑板運動員。

街頭踩板先有feel

在沙田長大的俊仔,經歷過踩街文化興盛的時期,「以前每逢星期五、六晚,沙田大會堂百幾人踩板,好似開派對,我好喜歡那種氣氛所以會去chill,那麼多人一齊玩很好。」但隨著政府逐漸多建滑板場,如此踩街的光景不再復見,「滑板場都有好多不同高度的ramp、斜台、扶手,又可以去不同類型的板場挑戰,最主要不會被人趕,但你在滑板場飛到兩層樓高都沒有街外人能見到。」說到底,板仔之所以要在滑板場踩,主因還是香港對街頭文化的包容度很低,「台灣接納街頭文化的程度好得多,西門町有個公園,滑板人在那裡踩板、聊天,不會有人趕或投訴,可以好融洽。除非發生意外,否則滑板根本不會滋擾到其他人,因為板仔都想保護這個可以踩板的地方。」

滑板本應是要在街頭上的欄杆、石壆、梯級做花式,目的不是破壞公物,而是一種城市中有機的互動;滑板場一成不變的障礙物,即使做到再難的花式,始終不是滑板的靈魂,「滑板場都好玩,但街頭文化就應該在空曠自由的街上,就著自己的靈感在不同位置玩,但滑板場就相對死板。」

下一代滑板選手

滑板不像傳統的運動項目,裝備由某幾個大品牌壟斷,而是百花齊放,不少有名氣的板仔都有自家品牌,俊仔亦不例外,三年前與幾位拍檔創立滑板品牌KURV,「我覺得滑板玩的花式都不是由我創造,但品牌可以屬於自己。」同時因為年青時自己踩得好有人贊助,他現在有能力,也想做支持後輩的角色,減輕他們的負擔,「有贊助一個港隊青年軍,知道他的家庭環境不理想,十幾歲雖然無讀書但有打工賺錢幫自己去比賽,希望他可以無憂地踩。他並非踩得最好、最有型,但我覺得他有火,他的態度感動到我。」

因為疫情,這年多幾乎完全沒有出國比賽或滑板tour,令俊仔多了時間做私人教練,而學生的年齡層非常廣,三歲半至四十都有,「登上了奧運令滑板形象變得更加正面,的確吸引到家長讓小朋友學,有些家長就是想子女跌下,想他們體驗不一樣的運動。」

雖然玩滑板的人與日俱增,但能夠上到高水平的本地板手卻少之又少,出現青黃不接的現象,新一代的板仔與其他亞洲國家的水平愈拉愈遠,「2018年我和隊友鄧俊彥去亞運,和我們同屆比賽的其他國家選手已變成助教,見到又是我們出賽,我也覺得尷尬。」俊仔認為後一輩的心態沒有把滑板比賽放得太高,「他們可能得到贊助就覺得足夠,就停留在這個位置。其實沒有對錯之分,只是各人的追求不同。」俊仔停頓了半秒,補充:「可能我們都有責任啦,我們未夠勁。」把責任扛在自己身上,先反思自己,是俊仔的態度,叫人怎能不對他respect。

Text: 阿史
Photo: Conrad、阿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