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夜海傾情》：也許一天我變做魚
在我創作生涯早期，曾經有好一段時間靠寫歌詞維生，最多人知道的作品相信就是為盧巧音寫的《深藍》。關於這首詞，多年來我都沒有向人披露過：它的歌名，內裡關於大海的意象，還有詞中描寫那個難以親近的男生，靈感是來自一部電影，它是以自由潛水（Freediving）競技為主題的法國片《夜海傾情》（Le Grand Bleu/The Big Blue）。
路比桑的自由潛水情調
導演路比桑（Luc Besson）拍過《這個殺手不太冷》和《第五元素》，固然名滿天下，但在這兩部賣座大作出現之前，香港認識他的觀眾並不很多。1988年的《夜海傾情》，是我第一套看的路比桑，不過並非在戲院，而是讀電影的好友從編劇前輩借來的美國版影碟，因當時這部戲在行內有極佳的口碑。結果我們幾個同輩朋友一看，真是驚為天人，電影的情調、角色和畫面都有種令人迷醉的魅力，讓你看完又看，甚至有種恨不得活在屏幕裡那美麗世界的嚮往，難怪當年此片能在法國上映足足一年之久。單只這一部戲，就令年輕的我馬上成為路比桑的影迷。
所謂「自由潛水」，簡單講是不依靠任何呼吸裝置，閉氣深潛的競技。現在自由潛水已經發展出較多樣的比賽方式，包括有靜止閉氣鬥久或者閉氣潛泳鬥快等等，不過《夜》片中描寫的就單純是潛水深度的較量。大家可以想象，這種將人體能耐推向極限的運動是頗為危險的，事實上過去曾有好幾個冠軍人物都因挑戰自我而身亡，甚至有網站曾經將自由潛水列為第二大最危險的運動（第一是低空跳傘BASE Jumping）。如今隨著安全措施、規則和訓練的改進，正式的自由潛水競技危險性已經有所下降，不過死亡仍難免是這項運動的一部份。
心跳減慢的淒美決鬥
《夜海傾情》採取了兩位現實中的自由潛水傳奇作為主角藍本：法國的Jacques Mayol（由法國男星Jean-Marc Barr飾演）和意大利的Enzo Maiorca（片中改名為Molinari，主演者正是路比桑愛將、我們熟悉的「殺手Leon」尚連奴）。雖然Mayol本人有份參與編劇，但是電影整體情節大部份都是虛構。Mayol是世上第一個能夠潛到100米深度的自由潛水選手，而他也確如電影裡描述般，能夠將心跳減慢到每分鐘27次，並曾經協助科學家研究他這種特異的能力。
《夜》片的情節格局有種如武俠片般的浪漫，它寫Jacques和Enzo自小居住在希臘小島而相識，兩人幼時已經展現出過人潛水天分；Jacques因為父親意外身亡而離開，兩人多年不見後，成年的Enzo已成為自由潛水世界冠軍，卻始終念念不忘Jacques這位兒時勁敵，千方百計找出他，帶同去參加世界賽。故事後半就是刻劃這對亦友亦敵的男人，在無聲深海裡的淒美決鬥。
電影裡描寫的Jacques亦活脫像武俠世界裡的隱世奇才，彷彿半人半魚，具有深潛的奇能，但到了陸上心靈卻很脆弱，無法融入人類社會，反倒把海豚視同家人。戲裡貫串一條愛情線，由我很喜歡的女演員Rosanna Arquette演一名個性開朗的美國女生Johana，因緣際會闖進了Jacques那寧靜而孤獨的世界，她試圖用愛把Jacques帶回現實人世，但正如很多女孩想改變自己深愛的男人一樣，註定徒勞無功。
紮根心靈的深潛視角
全片主要在希臘海岸拍攝，無論水上水下呈現的藍色世界，美不勝收，這絕非偶然，只因《夜》片完全灌注了路比桑對海洋的愛。路比桑父母都是潛水教練，他自小就隨家人旅居歐洲各處的海邊勝地，兒時曾立志要當海洋生物學家，十七歲卻遇上一次潛水意外，此後再也不能深潛。失去自己最愛的事情後，路比桑發現自己攝影及寫作有才能，因而轉向電影發展，《夜》的劇本他早在二十歲前就開始撰寫，故此相比後來更成功的幾部戲，《夜》才是最滿載著他個人情懷的作品。
路比桑的影迷會留意到，他早期的幾部電影都有一個非常獨特的「簽名鏡頭」（signature shot），在開場時總是拍一個貼近地面不斷前進的主觀鏡，只是每次地貌都不一樣：《最後戰士》是沙漠，《Subway》是地鐵站內走廊，《夜海傾情》是海洋，《墮落花》是黑夜街道，《這個殺手不太冷》則是紐約中央公園……了解過路比桑的成長背景後，觀眾就會恍然大悟，這鏡頭其實就是潛水到深處，沿著海底向前游動的視角。
《夜》雖是法國片，整套戲卻都說英語對白，相信是當時法國影業銳意向國際拓展的一個舉動。他確實曾在美國發行（所以有「The Big Blue」這英文戲名），發行商把原版剪短，加上一個比較「光明」的結局，還將所有配樂都更換了，可是當年的美國票房完全失敗，跟在法國本土的受注目程度差很遠。後來路比桑在荷里活成了名，他的導演原版也透過影帶和影碟重新做了國際發行，並且恢復原版由Eric Serra創作的經典配樂。到今日這個導演版已成《夜》片的標準，反而當初我第一次看的美版，現在變得非常難找。
路比桑之後在荷里活取得很大的成功，漸漸徹底轉為商業掛帥的導演及監製，作品失去了80年代那時期的靈氣與神采。《夜海傾情》這部他在三十歲前拍出、傾注著青春和純真的電影，卻永遠不會磨滅褪色，讓我每一次重看，都感動於那片美得讓人心痛的藍。
原文刊於《Sportsoho》2022年7月號
文：喬靖夫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