起點|精英心簡

《起點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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琳琅滿目的奬牌奬盃林立在棕櫚色的鏡櫃中。每日三時,鷙老太總會來清掃塵埃。也許,奬盃的光華令塵埃特別礙眼。是習慣也好,是真有需要也好,鷙老太管不得那麼多。反正,每天那麼多事,用不著時時清醒,事事執著。如果做甚麼都要原因,做人太累了。對某些人而言,抺塵是苦活,但鷙老太總不覺得苦。每次幹起這活,她總是滿臉春風。

林林總總的金銀奬盃耀眼奪目,與大廳的暖色吊燈互相輝映。但一塊瑟縮在角落的啞灰色奬牌卻特別引人注目。這塊牌,在金山銀海中雞立鶴群,難免突圍而出。上面刻著:渡城中學羽毛球大賽第八名。老實說,這「豬肉奬」對比櫃中國際大賽、區際大賽的奬項簡直不堪入目。但它,卻從容地站在鏡櫃的一角。

「我說,你要不要試試考國家隊?我是今年負責選拔的其中一個教練。據我所知除你以外還有五個人,算上後備席位共有四個位置。」陳國權在渡城U15(十五歲以下)隊執教羽毛球。他從未以寛容見稱。事實上,他對學生要求極高。許多學生抵不住陳教練常把球往他們身上殺的嗜好,又或是受不了陳教練對他們接不到球的責難。每次練習,他們總會暗自祈盼陳國權會突然因病請假。但夢想和現實,始終有些距離。

鷙畢颿其實也覺得陳教練並不平易近人,罵人時亦頗為可怕,但他深信「吃得苦中苦,方為人上人」。既然來到這裡跟他訓練,那就盡力而為。如果要被罵到狗血淋頭,那是天命。可能正因為這種態度,他在隊中算是「優等生」。但「優等生」跟其他人不同的,只不過是免受陳國權的白眼,球依樣是狠狠殺過來。不過,能把球接住的鷙畢颿免受白眼不是正常不過嗎?

「感謝你給我這機會,我會努力的。」畢颿道。

「那麼我在麥坎場館見你吧。」陳國權與學生的對話總是令人難以感到溫度。這和他對其他教練的對話確實大相逕庭。
說罷,他轉身就走,沒帶走一片雲彩。

每次跟陳國權對話,畢颿總是戰戰兢兢。他知道陳教練並不和善,但同時,只要自己恭恭敬敬,他總不會胡亂破口大罵。但事實上,其他學生也沒有怎麼不尊重陳教練,卻也常被罵得狗血淋頭。他沒有被罵,是因為他的禮貌還是因為他的表現?誠然,畢颿不知道。

選拔當天,畢颿準時報到。施然而至的,有幾個他熟悉的臉孔。他們是其他隊伍的球員。畢颿曾在不同較有名氣的隊伍跟操,今天見到的,正是那些隊伍的正選球員。

雖然畢颿的實力算是最遜色,但陳教練並沒有像平時在渡城U15隊般厲聲苛責。可是,陳教練對其他球員的眼神卻多了一份畢颿前所未見的自豪;也有一份畢颿前所未聞的稱許。這刻,他仿佛知道自己並不屬於這個世界。

最後,畢颿並沒有被取錄,這也是意料中事。雖然他曾經渴望過自己會得到一次遇強愈強的機會,但他也早早打定輸數。

一次,畢颿在校內上足球課時,外聘教練突然課後召見他。
「你有興趣到我的球隊跟操嗎?我能在每次下課後車你到場,訓練後送你去火車站。」
「哦⋯⋯我應該可以,不過逢星期二、五我有要事未能出席。」畢颿沒告訴馬教練自己逢星期二、五會去練習羽毛球。
「哦,當然沒有問題。那麼,我們星期四開始吧!」
「今天也可以。」

⋯⋯

就是如此,畢颿開始了自己的足球生涯。他縱是一個真正的足球天才,他的摯愛始終是羽毛球。

後來,在渡城一次學界羽毛球公開賽中,他打出史上最好成績,奪得第八。對他而言,這已是他羽毛球生涯中最輝煌的一瞬。

「那麼,以後的訓練你不來了?」陳教練輕描淡寫道。
「嗯,十分抱歉。我實在分身不暇。」畢颿經過一番掙扎,終於作出了這個決定。
「那祝你好運。」語畢,陳教練就轉身離去,一如既往的沒有帶走一片雲彩。

那塊奬牌,經歷數次物換星移,仍然佇立在奬盃櫃的一角。它的光芒,並沒因風化消失一點。

 

原文刊於《Sportsoho運動版圖》2021年10月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