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流乾•汗雨》[二]

《流乾•汗雨》[二]

「穆浩澟,最後十圈,咬住。」

澟在那人多擠迫的運動場左閃右避,時而閃躲在內圈緩步行進的家庭主婦,時而在雪糕筒之間穿插。身材纖細的他,有如青竹蛇般靈巧,當警告牌與他只有二掌之距,他右腳往側一踏,左腳一旋一跨,障礙便消失無蹤。

在這裡,田徑訓練就是如此。不論能力高低,人們總愛在運動場享受自我。有的邊談邊跑,有的插著耳機施然而行,也有的在綠茵球場上施展球技。大家都活在自己世界中。這裡是個平等的國度,沒有「緩步跑者應到外圈」、「速度較快者應到內圈」的概念。總之,大家我行我素,心安理得。

「喂!」澟差點撞倒兩個在一、二線嬉戲的小孩。正當澟在風馳電掣,兩個小孩互相逆線追逐嬉戲。

「你唔可以喺度跑咁快啦,差啲撞死兩個細路啦!跑咁快好危險啊!」身穿紅黑波點及膝裙,頭戴米色闊邊帽的中年婦人幾乎失聲呼叫。

本來已氣喘如牛的澟因而節奏更是紊亂。「妖,死𡃁仔。」他心道,肌肉收張的熱力把他的情緒推至沸點。他恨不得下一圈直接撞開那兩個礙事的小孩。「危險?你有無常識㗎,細路仔要玩去遊樂場啦!」他眼睛愈瞪愈大,頸上的血管如蟒蛇般漲滿,累積的疲勞漸被怒火吞噬。他,現在是一團高速前進的烈焰。

⋯⋯

在這城,「運動員」就是如此。除了寥寥數人,普羅大眾對他們置若罔聞。說穿了,「運動員」在大多數人心中要不就是有錢孩子的玩意,要不就是不學無術但有一技所長者的唯一出路。表面上,聽見「運動員」使自己望塵莫及的成績,人們都會讚嘆不已,誇耀語句如滿天星斗。但在那敬意之下卻是一張不屑的面孔。「超,好叻咩?咪又係搵唔到錢,將來要做教練或者揸的士?」

這是因為運動員水平太低嗎?細心想,假如運動員朝不保夕,朝思暮想自己何時應該退役開始「變成大人」,那又如何能表現?然而,這城的長跑運動員,每每在與鄰近國家比賽時都只能「包艇」,又那有贊助商願意支持?

「如果我嘅水平可以貼近亞洲水平,咁會唔會可以改變現狀?」澟決定用自己的生命作賭注,找出答案。

⋯⋯

一圈又一圈過去,他再沒看見那兩個小孩。他的怒氣又被疲勞漸漸蓋過。

「三圈,頂住!穆浩澟你唔好同我而家放棄啊。你望吓,馬狗喺你前面啊。佢笑你跑得慢,叫你要贏佢等下世啊!」

他那漸漸下垂的眼眉瞬間如鷹展翅,他腰板愈挺愈直,甚至開始向後弓起,但他的步幅卻愈開愈大。旁人看來,他氣數應該早已竭盡。然而,片刻之間,他力量又再次回歸,這實在叫人嘖嘖稱奇。

這是皇者風範嗎?

「勁嘢喎!見你愈跑愈頹跟住突然又加返上去。真係估你唔到。」樺慢跑過來,對半蹲著喘息的澟道。過了半分鐘有幾,澟仍在喘氣。樺「啪」一聲與澟的肩膀擊掌,便道:「遲啲見!」

終於,澟從疲憊中起來慢跑,伸展,然後慢慢跑回看台,將訓練的數據一字不差的記錄在發光屏幕中,然後按下發送。

叮一聲,澟的屏幕亮起。

陳誠忠:「Good work!好好休息。」澟把訊息掃走,屏幕回到三組白底黑字的數字上:

14:45;30:50;66:00

Text:周漢聶
原文刊於《運動版圖》2023年5月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