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流乾•汗雨》[七]

《流乾•汗雨》[七]

「喂然仔,見到你真係好啦。」尉是個熱情善談的哥哥。在加入楓教練的團隊後,然第一個認識的就是尉。在老師建議下,他「膽粗粗」地離開學校,按良Sir意思加入楓教練的團隊。人生路不熟,他帶著幾分惶恐,只敢專注練習,不敢隨意攀談。他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個高手在這。甫加入陌生人群中慢跑,有個頗「敦厚」的大哥一直在喋喋不休。跟這個說完笑,又回應那個。

「呢條友咁多嘢講嘅?」然心道。但他只敢專注自己練習,也不敢讓人看見自己神色有變。
 
「喂新仔,你叫咩名啊?」敦厚哥的眼光突然落到然身上。
 
然呆了半响,然後醒來。「我叫阿然。」說罷,他覺得這句子在這結束並不太合宜。可是,他又想不到該如何延續,唯有希望沒有人「篤爆」他的尷尬。
 
「哦,然仔啊?歡迎加入我哋喎!」幸而,他並沒覺得阿然無禮。阿然見他沒有追究,自己悄然鬆了口氣。「呢個係強哥,我哋大家都係睇佢頭㗎。」強哥沒有回應,只是回頭向然點了點頭,仍是自己一個在無人之境中跑著。
 
「佢係咁㗎!」尉壓低聲線。「其實熟咗就知佢份人好nice,只係練習時佢比較認真。唔好唔開心啊。」
 
「邊有呢!我無事喎。」然低聲回道。「無人理新仔都係正常吖,有咩值得唔開心?」
 
尉微笑,拍了拍然的膊頭,然後大家都沒說話,一直至熱身完成。然在尉的身上感受到一種莫名奇妙,一種被人照顧的溫暖。在這人生路不熟的轉折點,尉的關心就如雪中送炭。
 
離開學校出來闖世界,然預期將有許多難關。「萬一融入唔到點算?不過我係嚟訓練嘅,只要楓教練肯留住我就得⋯⋯但,如果楓教練覺得我冇天份呢?」

但這一切都比他想像中容易。他也想不到自己如此幸運。
 
初來乍到,他還未適應這種訓練模式。雖說楓教練為人算是友善,但這個團隊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肅穆,特別是楓教練宣佈訓練內容時的死寂⋯⋯那簡直就像一群罪犯在靜候判刑。可怕。
 
跟隨楓教練短短兩週,然已明白為何良Sir和華Sir要他離開學校來到這裡訓練。從前在學校練習的辛苦與現在的根本無可比擬。每一次聽見楓教練「判刑」,他心中總會不其然嘩然
「嘩!點做啊痴線。」但既然所有人都沒有投訴,各自乖乖走到起點,他也自然不好意思說甚麼。
 
「記住跑得慢嘅讓返一線出嚟。好,預備。」楓教練的輕鬆與然內心的沉重相映成趣。
 
「嗶。」電哨子長鳴一聲後,在起點的他們就如瀑布傾瀉而下。「冷靜,林適然,仲有廿幾個圈。」大隊由強哥帶著,大家兩人一線道,魚貫而跑。雖有十多個人,各按自己的步伐步頻跑著,但卻絲毫沒有亂象。那叫紀律。
 
短短兩圈,然覺得自己的大腿前後已在酸麻,呼吸亦逐漸變得紊亂急促。但這才是第一組的最後半圈,他無論如何也要堅持下去。
 
第一組的疲勞尚未消退,但強哥已在斥喝:「嚟,預備,去。」然雖有萬般不情願,但他仍得照樣跟去。這一次,他自第一個圈已覺得喉嚨因急促呼吸變得酸脹。但他咬緊牙關,顧不得天旋地轉的環境,也漸漸忘卻了塵世的一切。此刻,在他的腦海中只剩下前面跑手的背影和自己酸軟的肌肉、過勞的心肺。
 
他一組又一組的跑,終於捱到第六組,只剩下四組。離終點這麼近,那感覺卻是那麼遠。剛開始二百米,他心靈已不能控制肉體,於是,無意識間……「喂!」強哥狠惡的斥責把他從沉睡中喚醒。「睇腳啊!」
 
於是他黯然退出了第一集團,離開大隊十米、二十米的跟著。雖然只是遙距跟著,但那勞累透頂的感覺卻沒絲毫變化。只是,現在只剩他一人面對了。
 
倏然,背後一陣風壓壓襲來。「啊」,他明白有人要超車了。他退出二線,按楓教練的意思把一線讓出來。

那人與然的年紀相若,但他的步伐明顯較穩定,而且,他呼吸之中滲透著一種沉著冷靜。
 
「佢要過我啦。」然心想,他難掩心中失落。自從上次學界比賽小勝,他覺得自己在長跑方面似乎有點天份。但撇開第一集團的六、七人不說,他現在還要被後來居上。這簡直就是在說他根本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跑手了。

自己達不到自己期望,有所失落也是難免。
 
奇怪的是,那人在超越然之後並沒有繼續加速。他右手往左撥了兩下。然會意,往內線一靠,跟在他後面。在他的穩定的帶領下,然的疲勞竟漸漸減退。
 
終於,然走到了終點。雖然,最後二百米那人加速,把然拋開六十米有餘,但然對自己能完成訓練已感到十分滿意,也顧不得跟那人爭甚麼長短了。
 
然慢跑到那人跟前「啱啱唔該晒你!」。
 
「大佬,你啱啱嚟到就咁搏命。睇住傷啊。」他回道。「啊,係啊。我係啊甘。」
 
兩手一握,竟展開了數年的戰友之情……

Text:周漢聶
原文刊於《運動版圖》2023年10月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