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流乾•汗雨》［五］

我從不明白誰人跑步起來可以全不費勁⋯⋯直至他的出現。
 
他軀幹輕巧，為人似是輕佻，凡事彷彿毫不在乎。嚴肅練習中，他總能找到可投訴的東西：太熱、太濕、太冷、天氣太好；教練收買人命、好累、隊友是瘋子亂加速、隊友太慢要他自己帶跑、鞋太厚反應慢、鞋太薄腳痛、鞋不厚不薄𥹉懦⋯⋯對比他慢的跑手，他也總是「哥」前「哥」後。他毫無一個長跑手應有的「認真」和「拼勁」。相反，別人對他的觀感從來只是個公子哥兒。
 
但，比賽之中，他稱霸天下的原由只需一個眼波闡釋。那種瞬發的壓迫感不可明狀，或者只有他的對手才能稍微用言語不盡不實的瞎子摸象胡吹一下。而他臉上的平靜才真正可怕。大多數精英跑手比賽都會「嗱口嗱面」。但他面容穩如泰山，彷彿爭名逐利的紅塵早已被他看得透徹。加速一刻，他的呼吸同樣急促，但他臉上平靜，似在告訴你他從未覺得自己會輸。對，連一個念頭也沒有。
 
也許這就是他深不可測的原因。或者，能令他覺得稍有壓力的只有他好兄弟王俊濤。而他們壓根不像對手。兩人決定比賽勝負竟靠擲銀，讓人不禁看而側目。也許，正如當世武林兩個最強高手般，他們都不想迫對方露出底牌，以免兩敗俱傷吧⋯⋯
 
喜歡他的人會叫他全名馬英傑，少數人會叫他Arthur，或是老馬、臭馬⋯⋯討厭他的則會叫他馬狗。但事實上，他從未聽過人稱他為馬狗。要是聽到，恐怕他也只會嬉皮笑臉的輕輕帶過。
 
雖然他在跑道上幾乎所向披靡，但他卻不是專職跑手。他跟他好兄弟王俊濤都只是搭單跑步，又碰巧跑得很快的羽毛球手，所以他們才那麼讓人厭煩吧！明明跑步只是羽毛球練體能的其中一環，雖然說體能是羽毛球的致勝關鍵，但也不至於能靠它打敗一眾專職跑手吧。然而，馬英傑就是如此這
般，所以有不少能力相當的跑手都不喜歡他。用討厭來形容他們的感情，大概不甚準確。更準確的說法⋯⋯應該是妒忌吧。所以，各種針對他的流言蜚語屢見不鮮。說他「唔靠老竇座金山一早收咗皮」、「如果我有咁有錢我一早快過佢啦」、「超！有幾勁，咪又係有錢仔一個？出去世界咪又係包艇。」雖然馬英傑家境的確不錯，但說他一切成就都是來自他家境就稍有不公允。畢竟能夠去到這個水準的選手必定需要付出很多心力。
 
到底馬英傑在比賽時在想甚麼？他的心境又是如何？這是一個難解之謎。往往在賽後大家都會聽見他抱怨：「啊！好辛苦啊」、「今日好熱啊」、「攰啊」。但在他於對手身旁閃過時，他所抱怨的和他的經歷似乎不太吻合。
 
穆浩澟在跑步上剛有成就時就對上了他與王俊濤。

穆浩澟在比賽中段帶出，在他加速一刻，主戰團都被這黑馬嚇到。就是如此，他漸漸拋開對手二百米、四百米，直至他驀然回首，對手都全消失了。於是，他慢慢撫平自己稍稍紊亂的呼吸，保持節奏往終點去。終點愈來愈近，背後的腳步喘氣聲全都消失無蹤。
 
但勝利，畢竟不是那麼容易。
 
離終點一千米，穆浩澟突然心有不安，仿佛被一道寒氣侵襲。他搖搖頭，拿手擦去臉上的汗珠，著自己不要想太多，只要專注跑回終點。然而空穴來風必有因，瞬息之間，他右邊突然出現一個黑影。到他視綫轉到黑影身上，他看到的竟是王俊濤的瘦削背影。
 
但以穆浩澟的性格又怎會輕易服輸？
 
看見忽然殺出的兩人，穆浩澟隨即加速。他這次的加速，就如賽車噴射器點火推進一般。3:20，3:10，2:59。三段加速在短短二十秒內發生。一眨眼，他久違的氣喘吁吁，以2:59一公里的高速推進著。
 
但他卻沒有半點靠近馬英傑和王俊濤的背影。在他開始加速之際，他心中想著：「三十秒內我一定追得返。冷靜。」但他愈跑愈覺不對勁，他望向手錶，看見2:58/km，9.42km。但兩人的背影竟愈來愈遠。他開始急躁，呼吸亂流，他瘋狂衝刺著。他不能輸。他努力了前面九公里並不是為了在這一刻落敗。他還沒有放棄。他的肌肉竭斯底里的尖叫，但他無視了這一切。他的眼中只有勝利。而勝利在這刻近在咫尺。
 
但，前面兩人的步履輕鬆，而他們拋離穆浩澟卻愈來愈遠。在衝過終點一刻，穆浩澟還有二百多米才衝線。

衝過終點後，穆浩澟當然恨得牙癢癢。「妖，做乜減速啊你！啱啱根本上仲有得加！又輸。咁都輸！」

他舉起手錶一看：「32:30。New Records。Fastest 10km。Fastest km: 2:57/km。」

另一邊廂，馬英傑的朋友七上八下的祝賀他。

「勁啦臭馬！又贏嘞。啲女俾你溝晒啦！」
「好彩咋大佬。啱啱衝得咁快差啲就爆啦。Max哥都係你勁啲！嘩嘩，好靚仔。我頂唔住要愛上你啦！」
「型啊馬英傑！」
「多得Jenny姐你捧場先贏到咋！」

  ⋯⋯

「下一次，我唔會再輸比你兩個！」

Text：周漢聶
原文刊於《運動版圖》2023年8月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