殊途

「喂！買餸。見唔到我肚餓啊？」
鷙老太聞聲，一番手忙腳亂。屋內瀰漫緊張的氣息。
「德林，準備出門口啦。」即使屋內壓力已吱吱作響，鷙老太笑容依舊和昫。

「我哋出去啦。」鷙老太不忘跟屋內的鷙老爺道別。

「媽媽，今晚食乜餸？」
「啊，我哋尋日食咗苦瓜炒牛肉，今日食豬肉啦，你爸爸上個禮拜話想食物多啲變化嘛。」
「佢有講咩？我唔記得嘅？」
「爸爸上星期六食蝦仁炒蛋嘅時候皺住眉咁講『又蛋啊？』。咁都係嘅，星期四食完三色水蛋嘛。」
「但三色水蛋同蝦仁炒蛋都唔同。爸爸咁都要唔開心？」
「你食多啲唔同嘅食物，咁先會快高長大㗎嘛。嗯，今日食你最鍾意嘅排骨好唔好？」
「好啊，我最鍾意食鼓椒排骨。」
「媽媽，點解大笨象咁笨嘅？」
「唔知喎。我估因為上帝係公平嘅，俾大象有大嘅身體，無人可以蝦佢。但就令佢無咁聰明卦。」

「排骨？」
「嗯？你唔係話想多啲唔同口味咩？」
「幾時有？」
「我上星期整咗兩次蛋，你唔鍾意嘛。」
「我唔鍾意蛋，唔係唔鍾意一樣嘅餸。」
「你無講清楚，我唔知喎。」
「妖，你啲女人蠢到死。你啊，第時咪學似你媽啊。唔係，等乞米啦。」
德林始終低著頭。小小膊頭快要縮進驅幹內。

「今個月嘅家用……係咪仲未有啊？」
「生意唔掂。你睇唔到咩？」
「生意唔掂你仲去賭波？」
「啪！」

屋裡的喧鬧，就此作結。

後來，德林11歲出門到社會工作，憑著自己實幹，努力，靠打磨機械部件在渡城經濟起飛的年代成為小康戶。
錢，他不是用以買房，就是儲起來，準備將來養家之用。他決意要讓自己家庭幸福，至少，比自己曾經的幸福。

……

「金蘭，你又去咗邊啊，又去遊街？」
為要找回到遊樂場玩耍的妹妹，金蘭已耗盡心力。放學鐘聲甫響起，金蘭拖著妹妹的手就被四處亂奔的人群甩開。此後，她焦慮了好幾小時，到處尋找，方找回到遊樂場玩耍的妹妹。

她沒作聲。因她不想妹妹遭殃。雖然每一次，即使妹妹犯錯，承受怒氣的總是她。她沒有埋怨。至少，沒有作聲埋怨。

「妳真係唔打唔生性㗎喎。啊妹行開！」
「唔好啊媽媽。我知錯啦。」
「知錯你又躝街？你唔躝街咪唔使被人打囉？」
「我以後唔敢啦……啊……啊……好痛啊……」
「躝街？躝街？我睇你仲敢唔敢。」

金蘭瑟縮在牆角，數著自己「井井有條」的瘀痕，小手擦著早已流乾的淚。
「姐姐，對唔住啊。」
「無事，你下次要乖啲啦，知唔知道。」
「知道。」說罷，金妮又活蹦亂跳的繼續冒險了。

金蘭知道，差不多要幫忙開飯了。她藏起自己的委屈，往廚房走去。但在廚房中不見一人。於是，她悄悄打開媽媽的房門。只見一個女人挨在椅背仰天長嘆，她眼裡的火光微弱得像要熄滅。她讀著女人的唇語，只見「相思、嘗試、上四……」小小腦袋猜不透那複雜的意思。

「媽媽……」

這是金蘭自己一人打理廚房事務的初夜。

……

「其實妳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去睇成件事喎。」金妮娓娓道來。「咁佢講多幾次，咪就係想你知道佢好重視個訊息，怕你唔記得囉。」
「佢真係好煩啊，講完又講完又講。講一次咪夠囉！」
「妳唔一定要次次都咁負面㗎喎。換個角度睇個人咪開心啲囉！」
「……我試吓。」
「阿媽就係成日睇嘢都好負面。妳又話唔想學似佢咁嘅。所以睇嘢就要正面啲囉！」

金蘭頭一側，看見鏡中的那個女人，眼神深如黑洞。四肢，癱軟的依著椅背。時間一分一秒流走，但她早已失去對時間的躅覺。

「我唔返學啊！」
「妳聽話啦好唔好？返學唔使死㗎係咪。」
「總之我唔返。唔返啊！」鷙雅頌自小就是個抗爭者。
「我唔想打妳。妳聽話啦。」
雅頌用被子把自己捲成人形腸粉。

「啊……啪啪……啪……」

……

「我都唔明你阿媽。我家用俾足，佢又唔使做。我都唔明有咩好唔開心。」
「你係咪講嘢又重重複複啊？阿媽唔鍾意嘛。」
「唔講多幾次佢點會記得啊。當年你阿爺……」
「得啦，阿爺講嘢好精簡嘛。你講咗成百次都有。」畢颿難掩心中的不耐煩。
「咁我錢又俾足，佢無嘢好唔開心吖。又唔使做……」
「都話你可能煩親佢。」
「唔通好似你阿爺咁，講嘢……」
「剩係幾個字然後要人估佢諗咩丫嘛。又唔通好似佢咁去賭波唔俾家用嘛。我倒轉背都得啦老竇。」
「咁咪係囉，俾哂家用，佢又唔使做啦。講多幾次佢記得清楚，都唔知佢做乜成日唔開心。」

畢颿深吸口氣，倏然深明「朽木不可雕」的真義。他心中暗忖：「學似你咁，將來實到我妻離子散。」

原文刊於《運動版圖》2022年3月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