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流乾•汗雨》[十]

《流乾•汗雨》[十]

加入楓教練的團隊接近一年,然在這年間進步不少。他與隊中眾人也因為一起日夜艱苦訓練建立了深厚的情誼。雖然在楓教練的團隊中,每次訓練都必定是非常艱辛,每次都要他將自己能力發揮到極限才能勉強完成。然而,他並不厭惡這種生活,因為在訓練中他找有一群戰友,陪伴他經過訓練的高山低谷。

他情願辛苦,也不願再次經歷從前成長的孤獨。對他而言,沒有任何事比回到那個孤獨深淵更難受。

他的心境由初來乍到時的「吓,十幾隻1K點跑啊?」到後來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。反正,他不再預期會有輕鬆的訓練。反正,有一群戰友陪他捱苦,就是再辛苦,也定能撐過。

每次訓練中,他總可以預期強哥會在他的前面領跑,當強哥開始疲勞,他和阿甘就會上前輪流帶跑,給強哥空間恢復體力。在最後一組,強哥總會以令隊中所有人震撼的最高速度完成,而阿然、阿甘都會盡力跟隨在其一百米後。

起初,在強哥最後衝刺時,阿然和阿甘必定至少被拉開接近一百米的距離,只能遙望強哥的「尾燈」。就算他們倆用盡每一塊肌肉的力量,就算他們在前面的組數留下多少氣力,每次強哥總能把他們甩在百米之外。

但後來,阿然和阿甘倆互相鬥法,誰也不願敗給對方。
就這樣他們愈來愈能收窄與強哥之間的距離。漸漸,他們倆在強哥身後不到二十米就能完成訓練。

男人的友誼,在並肩作戰時可以突然深化。阿然和阿甘本來並不多話。但後來大家水平相近,日常訓練總是見著對方。當楓教練要學員私下加操,他們也很自然成為拍檔。有一
次,楓教練要他們倆去跑天山、黑山、巫峰的「奪命路線」,他們由早上八點一直跑到下午四點。他們在途中由《鋼之鍊金術師》談到芥川龍之介談到「真男人的馬拉松訓練」。漸漸,他們的友誼變得真摯、深刻。就像真兄弟一樣。

「我跑埋呢場半馬應該收官啦。」阿甘淡然道。
對於阿然而言,這是極大的震憾。「哦。之後諗住點?」他故作冷靜道。

「我都唔知。」阿甘回道。「總之唔會係咁練跑啦。」


阿然怒火中燒,雖然他知道阿甘有權選擇自己的人生,但他如此撇下隊友,難道⋯⋯這不是背叛嗎?但阿然不能這樣
想。他也不能這樣反應。阿甘有權選擇自己的人生,有權離開這個團隊,有權叫阿然從此自己獨自面對艱苦的訓練。

阿然將口中的苦澀嚥下,對阿甘道:「試吓其他嘢都好嘅。跑步咁辛苦。」

「係囉。你加油啦。你仲有好長嘅路啊。」

「我哋之後仲會再見嘅,生離死別咩?」阿然依舊是熱情奔放。

他們這晚的對話就在這戛然而止。

阿然知道自己沒有叫阿甘留下的權利,但他心中的苦澀是如此的濃烈。他知道自己不該如此。他明白。但他,一個難得找到自己的「家」,找到自己「兄弟」的少年,是要如何處之泰然?

在收官戰中,阿甘成為了黎明城青年排名第一。之後,他言出必行,果然沒再到楓教練處訓練。

至於阿然和阿甘的話題也就漸漸消逝於歲月之中。

阿甘離開後,阿然便沒有那麼喜歡說話。在跑步之前,他曾是個孤家寡人。在跑步之中,他覺得自己找到自己的歸宿。但原來,這一切都如泡影般短暫。

他奔跑著,將他頭腦燒熱的紊亂思緒都放在腳下踩碎;將他悶熱的怒濤化作厚繭,然後狂暴的擺手蹬腳,把它扯破撕碎。

曾經,他跑步是為了友情。但現在,他跑步是為了甚麼?是發洩他的狂怒?是不捨放下自己過往投放在跑步的時光?

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在跑步。但他卻比從前更強了。

自此,他在訓練中與強哥幾乎平分秋色。

Text:周漢聶
原文刊於《運動版圖》2024年1月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