頑梗

「其實呢，有時聽下人講嘢係唔會死㗎。」寧詩把一件件東西狠狠扔進行李箱。「好啦！再見。祝你⋯⋯前程錦繡。」
「砰⋯⋯」

畢颿站在房間中央，不發一語。時間一分一秒流走。好久好久以後，他搖搖頭，然後開始收拾這裡的一切。

一切，連他自己在內。

這已不是他第一次聽見對他偏執的批評。事實上，他已有不少朋友、親人、親密的人因他這個缺點離他而去。他也問了自己無數次問題：「係咪我錯呢？」然而，食古不化的他似乎還未覺得這是他自己之過。

擇善固執。哈哈，人總是要找堂而皇之的籍口證明自己站在正義的一方。每逢因自己性格遇上難題，他總會覺得這是世界對他的迫害。正因他選擇善良，因而世界總要給他多些難關。換句話說，他總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試煉，然後又一大堆甚麼「天將降大任於斯人⋯⋯」的獨白。

「如果我聽佢哋講，係成長，定係屈服？」

對他莫名其妙的「正義感」，很多人早已側目。往往在介紹自己成就時，他總不忘「謙虛」，或是如他所言：「誠實」。明明他在渡城足球隊擔任隊長數年，但他偏不願在上面借題發揮。他心知隊內大小事務乃是由隨隊經理安排。他便覺得：「無功不受祿。」不願將這莫大的榮耀，在這每年數百萬人之一的名號上借題發揮。其他隊友在自己成為隊長之時，紛紛寫上「這崗位培養了我極大的責任感⋯⋯當隊中有人受傷，身為隊長責無旁貸。在照顧傷員時，我學懂為團隊付出⋯⋯我相信團隊精神乃是最為重要⋯⋯云云。」事實上，每逢有人受傷，隊員只會譏笑傷員。頂多，隊中一兩個人會前去寒喧一兩句。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，知道自己幫不了忙。

「我真係唔明點解你死都唔肯寫自己作為隊長嘅貢獻喎！」寧詩對於畢颿的固執早已失去耐性。「人人都係咁寫，根本上就無人會check。況且，你啲對友唔開心你會去慰問佢哋㗎嘛。」
「慰問還慰問。照顧還照顧。兩樣嘢係有分別㗎。」
「咁又點啊？Who cares?你唔寫呢樣嘢人哋點會覺得你突出啊？」
「如果呢份工要我講大話先攞到，我寧願唔要呢份工。」
「上帝都唔會想你咁死守規矩啦大佬。你flexible少少好唔好啊？」
「今日可以為咗份工講大話，將來亦都可以為咗小三拋妻棄子。你係咪想咁？」
「你嘅意思即係你會搵第二個啦？」
「我唔係咁嘅意思。」畢颿意會到自己一氣之下說錯話了。「我係舉個例子唧。」
「得。唔使講啦。我一心想幫你，點知就有咁嘅下場。我哋都係唔夾㗎啦。」說著，寧詩開始收拾行李。
「我係舉個例子唧。使唔使發晒癲咁？有啲原則我唔想違反。我哋喺埋一齊嘅第一日我已經講咗俾你聽？」
「得，唔使再講。唔係你錯，係我配你唔起。」
「其實呢，有時聽下人講嘢係唔會死㗎。」寧詩把一件件東西狠狠扔進行李箱。「好啦！再見。祝你⋯⋯前程錦繡。」

 ⋯⋯

「我究竟係咪錯得好交關？」畢颿變得沒精打采。
「你自己先有答案喎。」盧牧師道。
「我都知一定係自己揀咗同個唔信嘅人喺埋一齊先出事啦。上帝心意嘛。」
「你同個信徒喺一齊，都唔代表會一定得㗎喎仔。」盧牧師莞爾。
「咁係咪我一直堅持嘅價值係唔啱？係咪即係我應該走下精面？係咪一直以嚟其實我都只係自己覺得自己做得好啱？」畢颿開始懷疑自己以往所相信的一切。
「嗯⋯哈哈。有時，說話唔係只有硬梆梆嘅真話同埋動聽嘅大話嘅⋯動聽嘅真話係唔易講㗎，起碼唔係個個都識講囉。」
「但我咁樣唔係即係屈服咗喺世界嘅淫威之下咩？上帝又會點睇？」

盧牧師深吸一口氣，回道：「你知道上帝係睇人內心㗎嘛係咪？」他如寶石般光亮的雙目直照進畢颿的內心。「如果佢知道你修飾一下用詞，唔係為咗走精面，只係為咗其他人好受一啲。我諗，佢真係要好似你啲ex咁先會嬲得你落喎。」
「但我有時會覺得上帝係個好嚴厲嘅判官，等住隨時審判我嘅罪惡。」
「哈哈，每個信徒有時都會咁諗。但你知道佢為咗你而死嘛。如果佢要判你死罪，使乜搞咁大場大龍鳯？直接落雷劈死你條粉腸咪得囉。」
「嘩牧師你咁講嘢嘅！」
「哈，對咩人咪用咩說話囉。」

畢颿頓時釋然。「咁，我係咪應該下次搵返個信徒？」
「Well，上帝俾得你自由選擇，就無所謂應該唔應該。只不過，大家信念一樣嘅時候，就少一樣麻煩咁解唧。你同個唔信嘅一齊，可能上帝都會祝福㗎。只係可能會辛苦你自己唧。」
「牧師，你點解咁flexible嘅？平時講道又唔見你係咁？」畢颿笑道。

「見人講人話，見鬼講鬼話。保羅話嘅。」盧牧師笑道。「後生仔，經歷吓啦。人生流流長。做吓一啲無意義嘅嘢，你先會知咩係有意義㗎嘛。錯得多，就自然會學精啲㗎啦。」

畢颿想了想，道：「我返去諗下。多謝你啊牧師。」

文章刊於《運動版圖》2022年2月號